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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 “逍遥游”义辨(四)

来源:《西南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时间:2023/8/28    点击:457



庄子 “逍遥游”义辨(四)

――以《庄子》内篇为探讨范围

 

吴战洪

 

 

5.寓言辨析

前文征引分析《人间世》及《逍遥游》中“庄子与惠子关于如何善待大树之问对”的寓言,已明述“逍遥游”有修道而顺忍各种险恶势力与境遇,全身葆真并力求顺势成事建功诸意义,现再引征以明“逍遥游”其他内涵。

庄子认为,在当下险恶乱世中,“对待以存”为世情常态,此“待”乃谓世人及事物各固有之本性或内涵,然常为世人之私欲陋智挟执滥用而生是非喧嚣、对立争竞。如庄子于《齐物论》中借“罔两问景”的寓言,以申万物“依执本真,自然随化”之义,其文曰: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5]93细审景之言,庄子借以所反诘否定者,乃谓万物固必依待 “外物”而存在;其所暗隐肯定者,实为万物自然依从“本性”以行止。又如庄子于《齐物论》曰:“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5]58又曰:“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5]56即是说:万物皆对待而生,且所待又处于不断变化之中,盖缘于世人悖道德,起私欲,师成心。为消除万物之对待滋生是非纷争,庄子主张:“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5]56王叔岷注曰:“儒、墨自是而相非,各有所蔽。易地而观(此语本马其昶《故》),则不执著己见矣,所谓明也。”[5]58即谓各葆本真而等量齐观,不偏执己见而自以为是,如此可弥除是非喧争。庄子又曰:“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5]58即谓圣人不私挟万物对待之一端而兴是非纷争,而以万物自然本真而统观遍照之,实即“齐物”之义,一如庄子言:“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5]61《周礼·天官冢宰下·食医》曰:“食医,掌和王之六食、六饮、六膳、百羞、百酱、八珍之齐。”郑玄注:“和,调也。”[27]109知“和”有“主动调控使之和谐”义,“和之以是非”而不是主张“消灭是非”,明庄子对物之是非对待是执认同包容态度的,且主张师法圣人而积极导引规制,一如王先谦案曰:“言圣人和通是非,共休息于自然均平之地,物与我各得其所,是两行也。”[4]17鉴此,庄子借寓言对心不能善“待”安本而妄起是非之流予以讥斥,如《逍遥游》中蜩与学鸠笑大鹏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5]10飞而“抢榆枋”,“控于地而已”,固乃蜩与学鸠之天然德性,然其偏执以笑飞九万里之大鹏,则显于庄子“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之义旨不类。又如庄子于《逍遥游》中述孙荣子笑“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之徒,庄子评赞宋荣子德操曰:“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竟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然庄子对其的结论性评价则是:“虽然,犹有未树也。”[5]17实即谓宋荣子虽德厚智睿,然不能齐万物和是非,故谓之“犹有未树也”。

较之清静质朴、无是非纷争的自然物态,庄子痛心疾首于当下争竞之乱象,如庄子曰:“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5]49庄子将当下种种不能自安所待本性而纵欲妄作之态况喻为“乐出虚,蒸成菌”, 一如陈鼓应译:“乐声从虚器中发出来,菌类由地气的蒸发产生。”[6]45即谓世情悖道如乐声发于虚器、菌类气蒸而出,已成自然之势;正缘世人忤道失真,恣欲妄争,终致世乱,故庄子主张修自然之道,师圣人之术,以清静人心,安和是非,此乃庄子“齐同万物”之本旨;前述“逍遥”可通作“齐同”,然则“逍遥”亦当有庄子“齐物论”之要旨;世人道法自然而齐同万物,自可如圣人般泯和是非而消灾远害,此即“逍遥”宗旨,可明“逍遥”与“齐(同)物”义通;又如前述,“逍遥”意义合乎大道内涵,道有“混成化育”特质,“逍遥”宜当有“齐同万物”义旨。川大学者何江南曾论说:“庄子既然已经齐万物,等同了生死、利害,他为什么还要讲全生避害,把生命看得非常重要?全生避害的处世哲学与齐物论的不一致,是庄子的内在矛盾之一。”[7] 其将庄子之“齐物”与“逍遥”二论视同水火,实属误读;如前述,庄子倡言修道齐物的直接目的,是为使人心于险恶乱世中不为炽盛之欲利劫执而丧尽真朴,陷入偏执妄作,若如此,必如老子曰:“不知常妄,妄作,凶。”[28]450故而,庄子之“齐物”与“逍遥”,二者可谓方式与目的之关系,于根本宗旨上是一致的。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载:“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16]1705面对重利尊位之诱惑,庄子笃执大道,笑而拒之。又如《大宗师》载:“子祀、子舆、子犁、子来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5]241庄子寓义易知:逢处乱世,当与道为友,笑对人生。换言之,庄子主张,险恶乱世中,除了认清时势而主动顺忍适从以除害全生,更应进行心灵乃至行动上的主动超拔,如《大宗师》中寓言说,子桑户死而未葬,孔子派子贡去助葬,子贡发现孟子反、子琴张二人“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尔:你)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5]250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5]250庄子寓义当为:修道能令人身心和悦,透悟本真,齐同生死,行止豁达。又如《大宗师》中假托孔子言曰:“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及入于寥天一”[5]285,王叔岷注:“案造不当训至,《广雅·释诂》二:‘造,猝也。’王氏《疏证》引《玉藻》云:‘造受命于君前,则书于笏。’此文造字,与《礼记·玉藻》之造同义。王释献为章,章与彰同,犹显也。二语谓猝然适意,尚不及笑。既显为笑,则不及推排。盖不得不笑也。”[5]263亦可知庄子主张以自然自适、乐观顺达之心态“游”历险恶人生。前文已明,“逍遥”可通作“和愉”义,而“和怡身心,善始善终”正乃大道功效之一,一如《淮南子·原道训》曰:“能存之此(道),其德不亏,万物纷糅,与之转化,以听天下,若背风而驰,是谓至德。至德则乐矣。”[30]则无论庄子本人之言行,还是其寓言之托义,皆明“逍遥”当有“和愉身心,放达人生”义。

前文以明,庄子主张一般俗众、士者于乱世中忍顺超拔险恶以求生存身、辅君济世(如前文对《人间世》寓言之分析);从寓言本义看,庄子主张,逍遥游世者固有“小”、“大”之形别,然皆当有所秉待,而非绝对地无所依赖,如《逍遥游》曰:“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5]6钱穆按曰:“此言野马尘埃虽至微,亦有所冯(凭)而移动也。”[13]2又如《逍遥游》曰:“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5]8-9钱穆引马其昶曰:“此言乘气以游天地间者,必得厚积,乃可远举。”[13]2牵及人世,庶人、士者逍遥游世,亦当修道葆德,齐同万物,因物自然,顺势而为,一如王夫之诠释《逍遥游》中“庄子与惠子关于如何善用大瓠”的寓言曰:“五石之瓠,人见为大者;不龟手之药,人见为小者;困于无所用,则皆不逍遥也;因其所可用,则皆逍遥也。其神凝者:不惊大,不鄙小,物至而即物以物物;天地为我乘,六气为我御,何小大之殊,而使心困于蓬蒿间耶?”[3]91庄子所言游世之“无待”,本义谓道法自然而师则圣人,不为功名利欲所羁累,如《逍遥游》曰:“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5]17-18同时,庄子更力倡统治者修行大道而积极作为,以《庄子·应帝王》中“阳子居与老聃问对”的寓言为例加以辨析:

阳子居以“明王之治”问老聃,其曰:“有人于此,向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5]284老聃答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田,猨狙之便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5]284王叔岷校注曰:“‘胥易’,谓知识惑易,如孙说。‘枝系’,谓肢体系羁,奚说略同。‘劳形’承‘枝系’言,‘怵心’承‘胥易’言。”[5]286庄子寓义为:于时下险恶世道挟私滥智而妄治,非但“劳形怵心”,更易遭如“虎豹之文来田,猨狙之便来藉”之亡命劫难。继而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5]284《易·系辞上》曰“一阴一阳之谓道”[31]268,“阴阳不测之谓神”,韩康伯注:“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者也,故曰‘阴阳不测’。”[31]272然则“不测”可指玄变之道;前引《逍遥游》中,庄子以“无何有之乡”喻况虚旷玄奥、无是无非之道境;《齐物论》中,庄子以“未始有物者”之“无物(有)”状态,状誉至真至朴之大道境界;然则“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义谓秉持大道以安身立命。“有莫举名,使物自喜”,“有”可指道,如《老子》第四十一章曰:“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28]442第四十二章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28]442既言“天下之物生于有”,又谓道渐次生成万物,则“有”可指称“道”;句义谓明王执道治世不妄立名号以宰撄万物,任其自然也,一如《老子》第三十七章曰:“道恒无名,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28]453

“化贷万物而民弗恃”, 《说文·匕部》:“化,教行也,从匕人。”段玉裁注:“教行于上,则化成于下。……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上匕之而下从匕谓之化。”[17]384道家于社会治理方面谓“化”为治世圣人躬行大道而辅促民、物依本性自然营作而不妄为,如《老子》三十七章曰:“道恒无名,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欲。不欲以静,天地将自正。”[28]453成玄英疏:“诱化苍生,令其去恶;贷借万物,与其福善;而玄功潜被,日用不知,百姓谓我自然,不赖君之能。”[1]297其解“贷”为“借”义,谓明王行道而贷借万物以福善;然“贷借”云者,似有欲令借入者偿报善德之义,故其说与道家辅促万物、世人归化自然而己则不伐功德、不企答报之治旨不类,如《老子》六十四章曰:“是以圣人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而复众人之所过,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敢为。”[28]445第十章曰:“爱民治国,能毋以智乎?……生之畜之,生而弗有,长而弗宰也,是谓玄德。”[28]449又如,《庄子·大宗师》隆誉大道为万事万物之“大宗师”,盛赞其德谓“䪢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5]264;仁义礼制,讲究往来答报,“不为义”、“不为仁”云者,即谓大道调和泽惠万事万物而不求偿报。王叔岷注:“案《说文》:‘贷,施也。’《老子》四十一章:‘夫惟道,善贷且成。’七十七章:‘圣人为而不恃。’”[5]288王叔岷引《老子》四十一章文,高明勘校复原之帛书《老子》《甲》本、《乙》本均列于第四十章,同作“夫唯道,善始且善成”[28]441,446,王叔岷所引实乃王弼注本《老子》文[28]25,因王弼注本晚于帛书《老子》,故帛书《老子》当近古而存真;又《说文·㫃部》:“施,旗旖施也。……知施者旗也。”段玉裁注:“《大人赋》说‘旌旗’曰:‘又旖旎以招摇’,施字俗改为旎,从尼声,殊失音理。……《毛传》曰:‘施,移也。’此谓施即延之假借。”[17]311《毛传》云者,即《诗·葛覃》毛亨注[19]30,孔颖达正义曰:“施,移也,言引蔓移去其根也。”[19]31知“施”作动词则引申有“如旗般自然随风招摇”及“顺势使外物移变”义,“施”若取此义,则“化贷万物”可谓明王行道如旗般随风招摇以感化万物而令其自然移变,正契老、庄皆主张之治世当本于清静无为之道德。又审王叔岷注,其引《老子》“夫惟道,善贷且成”以证“贷”为“施”义,似谓“贷”为“公而博施且不求报偿”之义,如《老子》七十九章曰:“孰能有余而有以取奉于天者乎?唯有道者乎?”[28]447如此则与《说文》“施”之本义及引申义不协,故其注亦不确。高明注帛书《老子》第四十章引于省吾云:“敦煌‘贷’作‘始’,乃声之转。《周语》‘纯明则终’,《注》:‘终,成也。’又‘故高明令终’,《注》‘终,犹成也。’《书·皋陶谟》‘《箫韶九成》’,郑《注》:‘成,犹终也。’是‘成’、‘终’互训,义同。然则‘善始且成’,即善始且终也。”[28]26其说是,“贷”上古音为月部定纽[20]25,“始”上古音为之部书纽[20]119,之部月部于声不协[23]20-24,定纽书(审三)纽准旁纽[23]26,28,则“贷”、“始”声纽近同而可互假。《说文·女部》:“始,女之初也。”段玉裁注:“《释诂》曰:‘初,始也。’此与为互训。初、裁,皆衣之始也;基者,墙之始也。”[17]617知“始”可引申有“作为根基而助成人、物”之义,老子以“始”述状自然无为之大道及其化育万物之功德,如《老子》第四十章:“夫唯道,善始且善成。”[28]441第五十二章“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28]443然则“化贷万物”之“贷”当借为“始”,义谓明王以道化生万物。又“贷”借为“始”,如前文征引及分析,其在引申义方面与“施”有相通之处(自然影响、化成万物),段玉裁注《说文》曰:“谓我施人曰贷也。”[17]280若据“施”之引申义言之,可谓“我之主动感召引化他人为贷”,而不必简单诠为“我之借物于人曰贷”。而躬行大道,化育民人,正乃道家治术,如老子引圣人之言有“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28]469云者。如此,前引王叔岷注文得以贯通,义谓大道公而无私,善于化成万物而明王师行之。“而民弗恃”,形如《老子》第二章“为而弗恃也” [28]448,高明注引高亨曰:“‘恃’犹‘德’也,心以为恩之意。‘为而不恃’犹言施而不德,谓施泽万物而不以为恩也。……老庄书之‘恃’字,同于他书之‘德’字,《易·系辞》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谓有功而不以为德也。……‘恃’‘德’古声同,故其义同。”[28]234然则“化贷万物而民弗恃”,义谓明王以道化生助成万物,然民人心不以为恩德也,一如《老子》第十七章曰:“成功遂事,而百姓谓我自然。”[28]450

“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老子》第五十五章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即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28]444则“明”有“知行大道平和清静之德,而不纵欲逞强”义,然则道家之“明王”,可简谓知行大道之君王。 郭象注:“天下若无明王,则莫能自得。令之自得,实明王之功也。然功在无为而还任天下。天下皆得自任,故似非明王之功。”[1]296成玄英疏:“夫圣人为政,功侔造化,覆等玄天,载周厚地,而功成不处,故非己为之也。”[1]297王叔岷注:“《老子》二章:‘功成而弗居。’七十七章:‘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淮南子·诠言篇》:‘功盖天下,不施其美。’”[5]288诸说皆谓明王无为以建功而不自伐扬己。《说文·己部》:“己,中宫也,象万物辟(避)藏诎形也。”段玉裁注:“引申之义为人己,言己以别于人者,己在中,人在外,可纪识也,《论语》‘克己复礼为仁’,‘克己’言自胜也。”“辟(避)藏者,盘辟(避)收敛,字像其诘诎之形也。”[17]741据《说文》段注,“己”有“重己以别人”之引申义,若谓明王“功盖天下”而不扬显己功,则仅“不自己”三字足矣,无需加饰“似”字,如《老子》中表述圣人无为之功德虽大而不自相伐彰之义的句式就不加“似”字,如《老子》二章曰:“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恃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28]448《说文·人部》:“似,像也。”段玉裁注:“《广雅》曰:‘似,类也。’又曰:‘似,象也。’又曰:‘似,若也。’皆似之本义也。”[17]375则“似不自己”,义可谓明王治世“好象(否定、质疑语气)不自伐己功”,此显不契道家对圣治者之道德规范,如老子曾明言:“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裕(道)者弗居。”[28]451据前引《说文》,“己”本有卑屈敛藏之义,然则“似不自己”可解作“似乎不敛藏收抑而大有作为”(“似乎”对“不敛藏收抑”有否定义味,实赞明王笃行柔弱无为之道),形式上与“功盖天下”构成正向衬托关系,极言明王无为之治厥功至伟;而“似”云者,正点破明王治世实乃“道法自然”而非滥智妄作,正与下文诸句“化成万物,顺民自然”之无为而治主旨相承贯。

综上,庄子实乃主张明王秉道超拔,积极作为而拯乱救弊,一如《易·系辞上》孔颖达正义曰:“道则无心无迹,圣人则亦无心有迹,圣人能体附于道,其迹以有为用。”[31]271

 

三、结论

综合时代背景、章义内涵、词义源渊及通转、道论义旨、寓言本义辨析之,庄子所言之“逍遥”确有“顺化齐同”、“超拔险恶”、“消害除患”、“全身葆真”、“和愉身心”、“自然作为”诸义项,不必为俗论所谓之“快乐纵逸”、“自由自在”、“无拘无待”;“逍遥游”作为庄子倡行的处世方式,对一般民人士者而言,当修道而适顺险恶乱世而放达人生,在全身葆真的前提下,积极地自然作为而济世成功;对统治者而论,应执道而无为治世,以复质朴民心,以皈清正大道;无论对庄子本人、还是对时人而言,“逍遥游”都指涉修行大道,在顺适的前提下,对险恶乱世进行主动的的超拔,而非陷入绝对自由的心灵玄想或精神世界。

 

注释:

①钱穆于《庄老通辨》中论庄子说:“其重言‘天’如此,故荀子评之曰:‘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解蔽》)盖庄子之意,犹若有‘合乎天者始为道’之一观念,存其胸中。虽对于‘天’字之涵义,不复严守古昔相传之神道观,而其‘尊天’‘崇天’‘天道不可知’之说,无形中尚受旧说之缠缚,而未尽摆脱者。”[32]34-35其主张庄子有“合乎天者始为道”之观念,又认为庄子“尊天”、“崇天”(尊崇自然之道),所言甚是,如钱穆引《齐物论》、《养生主》、《德充符》、《大宗师》、《应帝王》诸篇文句可证,摘录如下:《齐物论》:“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养生主》:“是遯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德充符》:“渺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大宗师》:“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应帝王》:“尽其所受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32]33-34然其认为 “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主张庄子笃信“天道不可知”,断定庄子仍受传统天帝观念拘束;持有上述诸论,实未精研《大宗师》中庄子对大道特质之论述所致,大道“生天生地”,明庄子主张天地乃大道创生,实已突破传统天帝主宰万物之观念;大道“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明大道可以朴心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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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钱穆.庄老通辨[M] //钱宾四先生全集:第7册.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8.

 

本文发表于《西南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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