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研公告: 关于成立2024年省社科党委专家宣讲团的通知
庄学研究

安徽省庄子研究会

电话:0558-7190258

邮箱:ahszzyjh258@163.com

邮编:233500

地址:安徽省蒙城县博物馆

当前位置:首页>详情展示

人生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来源:庄子研究会    时间:2019/11/22    点击:1675



人生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老、庄人生审美思想及其当代价值

吴中胜

内容摘要:人生与天地万物的精神相往来,这是道家人生审美观念的最好概括。人生天地之间,与天地万物共生共荣,相通相协,这是一个极富诗性意味的人生观念,是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深厚积淀。人和天地万物一样,其根本溯源于一个混沌物,天地间万事万物形质千差万别,但根源处则浑然一片,不分你我。道生万物,物异而道存,万事万物血脉相连,气息相通,是一个浑然一体的完美整体。既然人与天地万物同根同源,人道通天道、通万事万物之道,那么,从天地万物感悟人生之理就成为顺理成章之事了。天地大化自然而然,所以人生亦应随遇而安,要取法“水”的智慧;人们自身要虚静平和、超然物外,要回到婴孩时代的纯真。人与天地相通、与万物共感,这一观念是非常有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的。现代人应好好继承这一文化的优良传统,更多地关注现实民生,感悟天地万物。

关键词:道家 天地精神 人道自然

《庄子·天下篇》云:“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梁启超认为“敖倪”即“傲睨”,陈鼓应解释为“骄矜”,在我们看来,实即与万物相排斥、贱视万物。我们认为,用这句话来概括老、庄哲学的人生审美观念是再好不过了。人生天地间,与天间万物同本同根、相通相协、相类相感、相应相求;由此根本观念出发,道家认为,对自然万物,人类要随顺,持一种自然人生观念;进而对人类自身,要保持一种平和宁静心态,淡泊名利,注重养身。老子、庄子有丰富的人生审美思想,我们这里仅仅谈其中最主要的几个方面。这些人生审美思想极富诗性意味,成为中国深厚的传统文化的重要基因,对后世文人的人生态度、文学观念及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的积极因素放在纷扰躁动的现代社会,仍然有其现实意义和人文价值。

一、文之为德与天地并生

庄子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宇宙万物至大无边,至小无内;至久无远,至短无时。人和万物同生共长在天地之间,万物之间形态各异、千差万别,但根本处是相通相贯的,这就是“一”。这是道家宇宙天地观念最经典性的表达,也是道家解释天人关系、心物关系最大最根本的哲学基础,因而也是老、庄回答一切人生问题最大最根本的哲学基础。

关于宇宙起源和文明滥觞,古人有天才般的诗性想象,在古代文化典籍中随处可见,道家在这方面有更丰富更玄妙的论述。老子认为,人和天地万物有一个共同的根源,这就是“道”,这是“天地之始”、“万物之母”(《道德经》第一章)、“万物之宗”(《道德经》第四章)、“天地根”(《道德经》第六章),总之,“道”是“万物之所以生之总原理”。可识可见的有形之事物,只是短暂存在;“不可道”、“不可名”的“道”,则是永久存在。这个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道”也是“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道德经》第三十九章)万物归一,一生万物。庄子也大谈使万物齐一的道:“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庄子·德充符》)“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庄子·天道》)“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庄子·大宗师》)天道无物不存,无时不在,道通万物,一个“道”把天地万物联在了一起。天地间万事万物形质千差万别,但根本处则浑然一片,不分彼此。道生万物,物异而道存,万事万物气血相连,根脉相通。天地万物皆然,人文焉能免?老、庄的宇宙观念和道通万物的观念对后世文人的宇宙观念和和文学观念产生深刻影响。文论家由天道推及人道进而推及文道,如刘勰《文心雕龙·原道篇》云:“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刘勰说天地都有文,推及万物,动物、植物都有文,而作为“有心之器”的人更当有文。在《文心雕龙·情采篇》,刘勰更是把万物之文分“形文”、“声文”、“情文”三类。视万物皆有文,文学只是万物之文的一种,与万物之文同理同构,一个“文”字把万物连成了一个整体。我们不能肯定刘勰所说“道”就一定是道家之道,但他由天地万物推演出人道文道的思维方式,则显然受道家宇宙自然观的影响更多。后世文论,由天道而推及诗文之道成为一贯的言说理路。《师友诗传录》载王士祯语:“天道由质而趋文,人道由约而趋盈,诗道由雅而趋靡。”庞垲《诗义固说》:“天地之道,一闢一翕;诗文之道,一开一合。”徐增《而庵诗话》:“天地之气,日趋于薄;诗人之习,日就于容易便利。”叶燮《原诗》:“古云:天道十年一变。此理也,亦势也,无事无物不然,宁独诗之一道胶固而不变乎?”这些文论表述里面,“天道”、“人道”、“诗道”可以同理类推了。中国文论认为文学与天地万物共生共荣,因而把文学置于天地万物的广阔怀抱中,天地万物也由此成为文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不竭源泉,体现出中国文论宽广的理论视野和生生不息的宇宙精神。在具体赏析诗文时,中国文论也欣赏那些能与天地大化打成一片的诗文。如王夫之说:“含情而能达,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姜斋诗话》卷二)情与景、心与物通达之后,则自有灵通化工之妙文。刘熙载评陶渊明诗文之妙处说:“陶诗‘吾亦爱吾庐’,我亦具物之情也;‘良苗亦怀新’,物亦具我之情也。《归去来辞》云:‘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人情通物理,民胞物与,物我同化,此为诗文妙处。与天地同化,是历代诸多作家的人生理想,也是许多优秀诗文表达的宇宙情怀。如王羲之《兰亭集序》所说:“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沏。”皆文学史上显例。

既然道齐万物,那么人道通天道,又通万物之道。这种道通天地、万物齐一的观念决定了老、庄的诸多人生观念。既然万物齐一,那么生死、贫富、穷达、荣辱、祸福等等,这些在常人看来皆是人生境况的两极,皆可以齐一。比如生与死,既然人与天地万物为一,所以生死无别了。老子认为“出生入死”(《道德经》五十章),一出一入,说明在老子看来,生死还是有区别的。庄子更进一步,变成了生死无二、人物无间了,所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庄子·齐物论》),在庄子看来,“生于土而返于土”,死亡是“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是“与日月参光”、“与天地为常”(《庄子·在宥》),是与天地同化。“万物一府,生死同状。”(《庄子·天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庄子·德充符》)“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肢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将为昼夜。”(《庄子·田子方》)庄子甚至有厌生乐死的思想:“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所以妻子去逝,庄子鼓盆而歌(《庄子·至乐》)。在庄子看来,人与天地万物之间是幻化关系,庄子曾梦见化成了蝶,就到了“物化”的境地:“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庄子·齐物论》)在道家看来,贫富可以齐一,所以“富贵而骄,自遗其咎。”(《道德经》第九章)穷达也可以齐一:“宠辱若惊。”(《道德经》第十三章)祸福也是相互依存,可以相互转化。当然,要真正做到齐生死、一寿夭,是不可能的,但老、庄哲学却竭力抿合两极的绝对差别。受此影响的后世文人也在两极张力中尽力寻找平衡和共性,呈现出一种达观自如的人生态度。正如王羲之《兰亭集序》所说:“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但面对“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的大美江山,不妨“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中国文人举重若轻、宠辱皆忘、穷达自如的处世精神,跟老庄人生哲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范仲淹《岳阳楼记》所说,一部分文人面对“上下天光,一碧万顷”、“长烟一空,皓月千里”的洞庭湖时“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在老、庄看来,两两相对的两极可以相互转化,如老子认为,祸福相互依存,有时可以相互转化。这就直接启示了后世文人的人生变化观和文学审美转化观念。叶燮说:

陈熟、生新,二者于义为对待。……大约对待之两端,各有美有恶,非美恶有所偏于一者也。其间惟生死、贵贱、贫富、香臭,人皆美生而恶死,美香而恶臭,美富贵而恶贫贱。然逢比之尽忠,死何尝不美!江总之白首,生何尝不恶!幽兰得糞而肥,臭以成美。海木生香则萎,香反为恶。富贵有时而可恶,贫贱有时而见美,尤易以明。即庄生所云:‘其成也毁,其毁也成’之义。对待之美恶,果有常主乎!生熟、新旧二义,以凡事物参之:器用以商周为宝,是旧胜新;美人以新知为佳,是新胜旧;肉食以熟为美者也;果食以生为美者也。反是则两恶。推之诗,独不然乎!舒写胸襟,发挥景物,境皆独得,意自天成,能令人永言三叹,寻味不穷,忘其为熟,转益见新,无适而不可也。若五内空如,毫无寄托,以剿袭浮辞为熟,搜寻险怪为生,均为风雅所摈。论文亦有顺、逆二义,并可与此参观发明矣。(《原诗》)

古代文论中有许多相对待的词语,如新旧、香臭、深浅等,平常人都喜新厌旧、趋香逃臭,但文人们往往能推陈出新、化腐朽为神奇,这种思想与老、庄哲学不无关系。

二、至文法天地

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道德经》第五章)王弼注:“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圣人与天地合德,以百姓双刍狗也。”钱钟书说:“人与天地合德者,克去有心以成无心,消除有情而至‘终无情’,悉化残贼,全归麻木。其受苦也,常人以为不可堪,其施暴也,常人以为何乃忍,而圣人均泰然若素,无动于中焉。”这体现了道家顺应天地万物的自然人生观念。

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第二十五章)天地大化自然而然,天地万物的自然呈现,本身就大美无比,人类只有顺任自然,而不能人为妄作破坏自然。老子多次提及“无为”:“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道德经》第二章)“为无为,则无不治。”(《道德经》第三章)“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德经》第三十七章)“无为而无不为。”(《道德经》第四十八章)钱钟书说:“老子所谓‘圣人’者,尽人之能事以效天地之行所无事耳。”福永光司说:“老子的无为,乃是不恣意行事,不孜孜营私,以舍弃一己的一切心思计虑,一依天地自然的理法而行的意思。在天地自然的世界,万物以各种形体而出生,而成长变化为各样的形态,各自有其一份充实的生命之开展;河边的柳树抽发绿色的芽,山中的茶花开放粉红的花蕊,鸟儿在高空上飞翔,鱼儿从深水中跃起。在这个世界,无任何作为性的意志,亦无任何价值意识,一切皆是自尔如是,自然而然,绝无任何造作。”在道家看来,人们要欣赏天地万物本身所呈现出的真朴之美。一切真实朴野,一切又生机盎然。

在自然万物之中,人们最应取法的物象是什么呢?老、庄共同指向一个字:水。老子主张向“水”学习处世之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夫唯不争,故无尤。”(《道德经》第八章)老子把“与世无争”当作一种美德。庄子进一步发展老子关于水的智慧方面的思想。《庄子·刻意》认为水有“天德之象”,因为水“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所谓“天德”即“天道”,也就是说,庄子的意思接近老子所说的“水几于道”。由此可知,尚水崇道是道家一条思想主脉。

庄子认为,无论人们喜好不喜好、认为不认为,人与天都是合而为一的,即“不相胜”,也即不相互对立。也就是说,人天同道,人道同天道,即所谓“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所以庄子主张摈弃人的一切所谓聪明才智,达到“坐忘”的境界,这样才能通达天地之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庄子·大宗师》)既然如此,庄子认为,人处天地万物之间,要通天顺地:“通于天者,道也;顺于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义也。”(《庄子·天地》)“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庄子·养生主》)人类能幸福地生活在天地之间,春夏秋冬,日月轮回,本身就是天地造化的恩赐。人类不应主观妄想从大自然索取更多,否则,破坏了天地万物的本然秩序,最终受害的还是人类自身。现代环境保护者的人生哲学,在老、庄自然哲学中不难找到思想的因子。

基于自然本真即天地大美的思想,庄子在艺术上提倡“法天贵真”:“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庄子·渔父》)天地本身的自然呈现就大美无比,所以庄子认为“解衣般礡”式的“裸体画”才是“真画”: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之不揖,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礡,裸。君曰:‘可矣,是真画者矣。’(《庄子·田子方》)老、庄的自然审美思想对后世文论产生深远影响,这一思想在几千年的古代文论中比比皆是,甚至成为中国古代文论审美理想的一大主脉。苏轼深得道家自然文理,他在《答谢民师书》说自己写作“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点明“文理”的“自然”特质。其《江行唱和集叙》又云:“夫昔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山川之有云雾,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不能不为”即自然无意而为,而不是有意而为,山川草木都是自然呈现其形象,无意为之却生机勃勃。叶燮《原诗·内编》说:“天地之大文,风云雨雷是也。风云雨雷变化不测,不可端倪,天地之至神也,即至文也。……此天地自然之文,至工也。”主张“法绳天地之文”。薛雪说:“《易》云:‘风行水上,涣。’乃天下之大文也。起伏顿挫之中,尽抑扬反覆之义,行乎所当行,止乎所当止,一波一澜,各有自然之妙,不为法转,亦不为法缚。”徐增云:“花开草长,鸟语虫声,皆天地间真诗。”(《而庵诗话》)刘熙载说:“花鸟缠绵,云雷奋发,弦泉幽咽,雪月空明:诗不出此四境。”以天地间花鸟云月之物境概括诗之情境,可见,在中国文人心底,天地万物本身的自然呈现就是诗文的最佳妙境。

中国文人主张与天地万物打成一片,情境相融,心物一体,如王夫之说:“‘池塘生春草’,‘胡蝶飞南园’,‘明月照积雪’,皆心中目中与相融浃,一出语时,即得珠圆玉润,要亦各视其所怀来而与景相迎者也。”(《姜斋诗话》卷二)王夫之所引诗句,心目相融,情景相迎,要之,即人与天地大化相融相浃,镕合一片。刘熙载说:“《诗纬·含神雾》曰:‘诗者,天地之心。’文中子曰:‘诗者,民之性情也。’此可见诗为天人之合。”当然,与天地日月相融洽,关键还是要自然而然,不能强为造作。正如刘熙载评李白诗所说:“太白诗虽若升天乘云,无所不之,然自不离本位。……幕天席地,友月交风,原是平常过活,非广己造大也。太白诗当以此意读之。”

中国文论深受自然大美的感发,这类事例也随在而是,例如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云:“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盖阳气萌而玄驹步,阴律凝而丹鸟羞;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若夫珪璋挻其惠心,英华秀其清气,物色相召,人谁获安?是以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气清,阴沈之志远;霰雪无垠,矜肃之虑深。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刘勰认为,人和天地万物之间是往还赠答的关系。沈德潜说自己的《说诗晬语》就是诞生在古松乱石、鸟鸣泉流之间。其自叙说:

辛亥春,读书小白阳山之僧舍,尘氛退避,日在云光岚翠中,几上有山,不必开门见山也。寺僧有叩作诗指者;时适坐古松乱石间,闻鸣鸟弄晴,流泉赴壑,天风送谡谡声,似唱似答,谓僧曰:“此诗歌元声,尔我共得之乎!”僧相视而笑。既复乞疏源流升降之故,重却其请,每钟残灯炧候,有触即书。或准古贤,或抽心绪,时日既积,纸墨遂多。命曰晬语,拟之试儿晬盘,遇物杂陈,略无诠次也,然俱落语言文字迹矣。归愚沈德潜题于听松阁。(《说诗晬语》)

古松、乱石、鸣鸟、流泉、天风……生机勃勃的大自然随时随物都启发文人们的灵感。读《说诗晬语》,我们不难感受到作者受到的灵山秀水的感发。如:“试看天地间水流云在,月到风来,何处著得死法。”“游山诗,永嘉山水主灵秀,谢康乐称之;蜀中山水主险隘,杜工部称之;永州山水主幽峭,柳仪曹称之。略一转移,失却山川真面。”等。投身天地自然间,与山水融为一体,沈德潜找到了体悟诗文的最佳情境。

三、人道通天道

既然人与天地万物同根同源,那么,从天地万物感悟人生之理,人道通天道、通万事万物之道,就成为顺理成章之事了。明代朱得之说:“庄子享用,只是自然。其灵昭之地,真见天地之性人为贵者。观其契跃鳞之乐于濠梁,怜腐鼠之哧于霄汉,其所蕴可知矣。”天地自然而然而大美无比,作为天地之间的一分子,人的生活、生存、生养也应自然而然。

老子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道德经》第十三章)这段话说到道家人生观中重要的贵身养生的问题。陈鼓应先生认为,老子这段话普遍地被人误解,“老子从来没有轻身、弃身或忘身的思想,相反的,他却要人贵身。……古注中,司马光和范应元的解释,颇切合老子原意。”司马光注云:“有身斯有患也,然则,既有此身,则当贵之,爱之,循自然之理,以应事物,不纵欲,俾之无患可也。”又范应元注云:“轻身而不修身,则自取危亡也。是以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故终身无患也。”陈鼓应认为,后世对这段话之所多有误解,“多半是受了佛学的影响,他们用佛学的观点去附会老子。”钱钟书就是这样理解的:“心为形役,性与物移,故明心保性者,以身为人道进德之大障。憎厌形骸,甚于桎梏,克欲遏情,庶几解脱;神秘宗至以净戒体为天人合一之梯阶。”我们主张陈鼓应先生的理解。

老子有丰富的“贵身”思想:“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道德经》第七章)“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道德经》第二十六章)责问那些为“天下大业”而轻身贱身的君主。“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道德经》第四十四章)批评那些不顾惜自身而身外名利的人。王弼注云:“尚名好高,其身必疏。贪货无厌,其身必少。得多利而亡其身,何者为病也?”庄子也主张“保身”、“全生”、“养生”。(《庄子·养生主》)“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庄子·大宗师》)

那么,如何“贵身”呢?大致说来,有两方面,一是葆养内在生命活力,崇尚“虚静”;二是主张自由逍遥,无所依傍,鄙视功名教化,主张去除违碍身心自由的一切束缚。

先说“虚静”。老子要求人们“专气致柔”、“滌除玄鉴”(《道德经》第十章)专守自然平和之气,清洗头脑中的种种杂念和妄想。“致虚极,守静笃。”(《道德经》第十六章)《庄子·人间世》说: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虚静就是停止五官的一切活动,弃绝心智,割断与客观世界的一切联系,进入无知无欲的状态,这样就能与合一,进入的境界。庄子说: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本,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备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矣。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闲游,则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道》)

在庄子看来,能排除外界万物的干扰,心静则心地澄明,就能明鉴天地、烛照万物。“静”是天地之本、道德之至,以之处世则无为无不为,则年寿长,为君则有尧舜之德,为臣则有素王之道,为民则为天下尊,为美则天下莫能与之争。庄子把“静”当作根本的处世态度和人生法则,以此应对纷扰躁动的乱世。

其次,人要自由逍遥,排除功名物欲的干扰。庄子主张绝对的逍遥自由,无所依傍。当然,人生天地间,要真正无所依傍这是不可能的,人毕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庄子指的是在精神层面上,比如对于功名利禄,未有功名时一心去钻研,功成名就时一味炫耀,人都被功名所牵扯,身心就不自由了。老子说:“功遂身退,天之道也。”(《道德经》第九章)“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道德经》第十七章)陈鼓应认为:“老子要人在完成功业之后,不把持,不据有,不露锋芒,不咄咄逼人。可见老子所说的‘身退’,并不是要人做隐士,只是要人不膨胀自我。……老子哲学,丝毫没有遁世思想。他仅仅告诫人们,在事情做好之后,不要贪慕成果,不要尸位其间,而要收敛意欲,含藏动力。”现实世界的诱惑实在是太多了,它们随时都可能使我们的心路迷失方向。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道德经》第十二章)“五色”、“五音”、“五味”、“畋猎”、“难得之货”等等,即是各种“物欲”,物欲横流的世界使人眼花缭乱、心神不宁,老子主张一种淡定内足的生活,抵制物欲生活的狂乱与躁动。老子认为,世上三分之一的人高寿,三分之一的人夭折,三分之一的人本来可以活得长久却最终短命,为什么呢?“以其生生之厚”,即奉养太过了,结果反而伤了身体。老子反对过份地奉养,主张“善摄生”(《道德经》第五十章),即要善于养护生命,要少私寡欲,过清静平和、纯任自然的生活。所谓“见素抱朴,少私寡欲。”(《道德经》第十九章)。“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道德经》第四十六章)“我无欲,而民自朴。”(《道德经》第五十七章)章太炎说:老子为久远计,并且他没有一些名利观念,所以敢放胆说出;孔子急急要想做官,竟是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如何敢放胆说话呢!孔子是否急于做官,我们此处且不论,但说老子没有名利观念却是对的。庄子也认为功名物欲有害人的自然之性。庄子认为:“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逍遥游》)“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庄子·人间世》)“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明。”(《庄子·天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庄子·缮性》)“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庄子·秋水》)冯友兰在解释庄子的幸福观时说:“凡物皆由道,而各得其德,凡物各有其自然之性。苟顺其自然之性,则幸福当下即是,不须外求。”深得庄学幸福人生观的要旨。

如前所说,在万物之中,老、庄主张向“水”学习;那么,在人类当中,老、庄主张向什么人学习呢?答案是:婴孩。反(返)者道之动,老、庄认为,人类要返回自身,回到婴孩时代。婴孩最柔弱,却最纯真、恬静,是最佳人生状态。老子《道德经》云:“圣人皆孩子”(《道德经》第四十九章)。陈鼓应注云:“有道的人使他们都回复到婴孩般真纯的状态。”这里的“圣人”是道家的最高人格境界,却也是象婴孩一般。老子又说:“专气致柔,能婴儿乎?”(《道德经》第十章)“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道德经》第二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道德经》第五十五章)婴儿聚集精气以致柔和,恬静无为,正是道家理想的人生境界。老子又说:“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道德经》第二十章)主张回到婴孩状态。王弼注云:“雄,先之属。雌,后之属也。知为天下之先者处后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也。谿不求物,而物自归之,婴儿不用智,而合自然之智。”在老子看来婴孩“合自然之智”,也即合自然之道。显然,人类要在生理上回到婴孩是不可能的,老子是指精神上要学习婴孩的柔弱和真纯。

道家人生观中贵身养生的思想对后世文论产生深远影响。《文心雕龙·养气篇》说:“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就有老、庄养身哲学的思想因子。对于功名利禄的淡忘,更是后世文学、文论的常有话题。苏轼《前赤壁赋》:“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取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就有随顺自然,不必强求身外的思想。中国古人认为,淡泊名利、远离世俗,有利于提升人格境界,也有利于提升诗文品位,反之,则影响诗文创作。叶燮说:

诗之亡也,又亡于好利。夫诗之盛也,敦实学以崇虚名;其衰也,媒虚名以网厚实。于是以风雅坛坫为居奇,以交游朋盍为牙市,是非淆而品格滥,诗道杂而多端,而友朋切劘之义,因之而衰矣。昔人言“诗穷而后工”,然则,诗岂救穷者乎!斯二者,好名实兼乎利。好利,遂至不惜其名。夫“三不朽”,诗亦“立言”之一,奈何以之为垄断名利之区!不但有愧古人,其亦反而问之自有之性情可矣!(《原诗》)

当然,退避尘俗,未必一定要名山胜水。只要内心淡定,庸常生活中也随处有诗情画意。薛雪谈到自作诗话的诗性画境时说:

维时残月在窗,明星未稀,惊乌出树,荒鸡与飞虫相乱,杂沓无序。少焉,晓影渐分;则又小鸟斗春,间关啁啾,尽巧极靡,寂淡山林,喧若朝市。不知何处老鹤,横空而来,长唳一声,群鸟寂然。四顾山光,直落詹际,清净耳根,始为我有。于是盥漱初毕,伸纸磨墨,将数月以来与诸同学及诸弟子,或述前人,或摅已意,拟议诗古文辞之语,或庄或谐,录其尤者为一集。(《一瓢诗话》)

独居赋闲,退避尘氛,无案牍之劳形,无功名之缠身。身心逍遥,谈诗论文只为贻养天年,这时往往更能落笔生花,入木三分,切中诗文要旨。

钱穆说:“大抵中国儒家思想主要贡献在人生论方面主实践,主动进,以道德精神为主。道家思想在宇宙论方面有创辟,能静观,富艺术精神。”如果说儒家的人生观是实践的、道德的,那么道家的人生观则是艺术的、审美的。在道家看来,人与天地相通、与万物共感,这一观念非常有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在物欲横流、躁音四起的现代社会,人们应好好继承这一文化的优良传统,更多地融和天地万物,感悟天地万物。

 

 

作者简介:

吴中胜(1969-  ),江西赣州人,赣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学会常务理事、中国《文心雕龙》学会常务理事。Email:99wmwzs@163.com 。

Life is contacted with the spirit of universe

----------Lao, Zhuang’s life aesthetic ideology and its influence on later writers

Zhong-sheng Wu

Abstract:Human life is contracted with the spirit of the universe, which is the best generalization of Taoists concept of aesthetic life. Human beings live between heaven and earth, we live and boom with the universe , connected and help with each other, which is a very poetic meaning of the concept of life,is a profound accumulation of ancient traditional culture that belongs to china. Human is the same with the universe, the heaven and the earth,as the fundamental traceable basic to a chaotic thing, between heaven and earth the quality form of everything differ in thousands of ways, but the root is unaware of a piece, regardless of you and me. Taoists gives birth to all things, the differences of substance makes the Taoist exists, everything is related by blood, breath, is a perfect seamless whole. Since human beings have been with the same root of all thing ,humanity Babel Road ,the road through everything, then, the perception of life science has become a matter of course. The world comes very naturally, so life should also reconcile oneself to one's situation, to be emulated the wisdom of "water" ; the people themselves want Xujing clam and be free from things of the world, going back to the era of innocent babies. People connected with the earth, with a a common sense of things, this concept is of great theoretical significance and practical value. The modern people should inherit this great tradition culture very well,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reality of people's livelihood, and sentiment of the universe.

Key words:Taoists  The spirit of universe  The humanitarian nature

 


上一篇:皖北中医药健康旅游产业发展之思考     下一篇:庄子哲学研究在西方

地址:安徽省蒙城县博物馆电话:0558-7190258邮箱:ahszzyjh258@163.com

版权所有:安徽省庄子研究会技术支持:合肥网站建设ICP备案编号:皖ICP备1700378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