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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的全德境界

来源:《中国哲学史》    时间:2023/8/11    点击:440



庄子的全德境界

 

孙明君

 

全德境界是与逍遥境界并列的庄子两大精神境界。“全德”一词出现在《庄子·德充符》中。《德充符》曰:“仲尼曰:‘……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庄子》的“德”不是我们日常所说的伦理道德之德,它是指人与物本来具有的天生的本性和才质,接近于“性”而等同于“才”。《在宥》曰:“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可知“性”近于“德”。《德充符》中用“才全”等同于“全德”。藏云山房主人曰:“才即德也,非才之外又有德也。”钟泰先生说:“‘全德’,全其所禀于天之德也。……‘才全’即德全。易‘德’曰‘才’者,以接云‘德不形’,不可用两德字,故不得不变其文也。”我们姑且把全德之人所达到的精神境界称之为全德境界。与逍遥境界相比,全德境界至今缺乏系统而全面的研究。本文以为庄子的全德境界包括两大要素,分别是用心若镜和与物为春,两大要素的交织构成了德之和境界。以下拟就庄子全德境界之构成略陈己见,就教于大方之家。

 

“用心若镜”

 

庄子把纷纭复杂的世界一分为二,一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一是人力可以改变的。对于前者,庄子提出了用心若镜的应对方式。《应帝王》曰:“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此处的用心若镜虽然是针对至人说的,同时,它也是全德之人的精神追求。所谓用心若镜,就是不管世界如何纷扰复杂,不论命运如何流变转移,任何事情的纷扰和命运的流变都不能扰乱主观精神世界的宁静,主体精神境界始终如同镜子一样澄明无波。云起云散,花开花落,人来人往,来者不拒,去者不留,应而不藏,与物无伤。

《德充符》曰:“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命是庄子哲学的重要概念之一。什么是命?庄子在不同的篇章有不同的定义。《德充符》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李腾芳曰:“是十六者皆事理之变化,天命之流行,留之不停,推之不去,日夜相代于吾前,适与吾遇,虽仙佛鬼神,绝力至智,不能违也。谁能测其所由始哉?故不可以滑和,不可使入于灵府。灵府者,精神之宅也。至足者,不以忧患惊神,故曰‘不可入于灵府。’”庄子所说的“死生存亡”等十六种,再加上“日夜”两种,共十八种事物,它们皆属于“事之变、命之行”之范畴。大地上日夜交替、寒暑易节,个体生命之死生存亡,皆属于自然运行的规律。毁誉是个体无法掌握的社会舆论,饥渴是动物的生理需要,它们都属于不可奈何之事,生命个体只能在理性认知中安之任之。“故不足以滑和”的“和”,是庄子德性精神的重要概念。“和”在《德充符》中多次出现,“游心乎德之和”“德者,成和之修”中的“和”,与此处“滑和”的“和”意思相同。“滑和”是对“和”的扰乱。庄子认为不能让不可奈何之事扰乱了心中之“和”。“不可使入于灵府”,事理之变化、命运之流行不可影响到精神世界的平静,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用心若镜”。无独有偶,据《坛经》载,神秀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慧能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两人都用明镜来指代心灵世界,都涉及到修禅与明镜之间的关系。足见庄子的用心若镜之说,孤明先发,影响深远。

 

用心若镜要求士人放弃世俗之情。《德充符》曰:“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庄子到底是一个有情之人还是一个无情之人?这一段话中,庄子强调的是无情。此处的无情也就是用心若镜。世俗之情不仅影响人的身体,也影响着人的心灵世界。人不能以好恶内伤其身,自然更不能以好恶内伤其心。当庄子说“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时,他把情分为“吾所谓情”“吾所谓无情”两种状态。在世人看起来庄子无情的外表下,其实有自己的深情。

 

面对万丈红尘、名缰利锁,庄子举起“用心若镜”这把利剑,把自己与眼前的世界一刀两断。《逍遥游》曰:“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此时的宋荣子做到了用心若镜。用心若镜者能够超越外物的束缚,随变任化,淡然自若。“用心若镜”是通往全德境界的第一步,也是重要一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如果不能做到“用心若镜”就不能正确面对客观世界,更不能正确面对“事之变、命之行”对心灵世界的冲击。 

 

“与物为春”

 

对于人力可以改变的事物和社会现象,庄子提出的应对方法是与物为春。徐复观先生在《中国艺术精神》中认为庄子对中国古代艺术精神有重要影响。他说:“(与物为春)是最高的艺术精神,与最高的道德精神,自然地互相涵摄。”把庄子的“与物为春”视为一种最高的道德精神,这一评价发前人所未发,启后人之心智。惜乎,此后学界对庄子“与物为春”思想的阐发,大多着眼于艺术精神、美学意义,缺少对道德境界的论析。陈鼓应先生说:“‘与物为春’是写心对物的观照所产生的美境。《庄子》内篇言‘心’多达40余处,我个人最赞赏的莫过于‘与物为春’及‘乘物以游心’所呈现的审美意境。”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道德精神”一词容易产生歧义,因为儒家的道德和道家的道德名同而实异。道家以为德是道在人间世的落实,道和德有联系也有区别,因本文所讨论的只是庄子之德,故用“全德”代替了“道德”一词。此外,我们认为德性精神是庄子的本义,而最高的艺术精神和审美意境则属于后人的引申,属于第二义。学界的现状是在第二义研究上硕果累累,在第一义研究上较为缺乏。

“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是一个无情的世界,与之相对,还有一个有情的世界。这个有情世界表现为“与物为春”。与物为春是庄子全德精神境界的核心和灵魂。事之变、命之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用心若镜是不得已而采用的一种方法,不如此就不能保护主体内在的本然之序;与物为春则是生命主体自觉自愿之选择。不论外界如何喧嚣杂乱,生命主体灵府中春和景明的状态不曾改变。《德充符》曰:“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郤,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通过“和豫”与内外沟通,“和豫”即和乐之意,只有“和豫”才能通畅。“和豫”“兑”“春”三个词都含有精神愉悦的成分。成玄英疏“通而不失于兑”曰:“兑,遍悦也。体穷通,达生死,遂使所遇和乐,中心逸豫,经涉夷险,兑然自得,不失其适悦也。”又疏“与物为春”曰:“慈照有生,恩沾动植,与物仁惠,事等青春。”林云铭曰:“于八卦内取出兑字,于四时内取出春字,总写出一团和气,内外如一,使人可亲。”虽然外在世界充满了艰难险阻,个体生命面临着明枪暗箭,修德者在“经涉夷险”中时刻保持着精神世界的和乐状态。庄子对人生的艰险有着深刻的认识。《齐物论》曰:“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知北游》曰:“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面对时光之飘忽,人生之浮沉,生活之困窘,庄子没有选择消极退让、自暴自弃,庄子心中自有一个春日和煦的世界。外在世界的万千变化无法入侵冲击他的心灵世界。没有强大的精神动力,就无法在“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时保持精神状态的宁静与和豫。

李腾芳曰:“和性不滑,灵府闲豫,则虽涉乎至变,而不失其兑悦之常。彼日夜相代于吾前而不停,吾亦日夜与之适焉而无郤,物来斯应,色色皆春,物接则时生,时生则事起,其机在接,而不在我,此是何等学问,何等涵养。”宣颖曰:“随物所在,皆同游于春和之中。”物之接、事之变、命之行,莫不惊心动魄、难以逆料,修德者需要始终保持着和豫之心、兑悦之常。“其机在接,而不在我”,此说似乎显得较为被动,其实面对万物、面对他人,庄子并不是一味地被动承受,庄子也会选择主动出击。在现实生活中,庄子笑傲王侯,绝不与统治者合作。《缮性》曰:“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庄子常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流连忘返。《知北游》曰:“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秋水》载:“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秋水》又载,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在同时代的哲人当中,还没有人像庄子这样徜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恩沾动植,与物仁惠。

何如漋曰:“夫和顺积而英华发,薰其德者,如坐春风,如饮醇醪,其于昂藏奇伟之士,爱而慕之,当更十倍。”庄子的“与物为春”不仅表现为他对自然万物的挚爱,也表现在对他人的爱。《则阳》曰:“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庄子爱恋脚下的大地,更爱这片土地上的生民。《庄子》书中写到了很多畸形人,最集中出现在《德充符》中,其中有兀者王骀、申徒嘉、叔山无趾,有恶人哀骀它、闉跂支离无脤、臃鞅大瘿,此外还有《养生主》中的右师、《人间世》中的支离疏、《大宗师》中的子舆、《达生》中的佝偻丈人、《至乐》中的支离叔等。《德充符》说:“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与德性相比,形体是可以忽略的。一个畸形人,一个丑陋者,只有拥有了道德的光辉,就可以照耀别人温暖别人。庄子还写了解牛的庖丁、斫轮的轮扁、承蜩的佝偻等生活在社会下层的人,他们因能够熟练操作某种技艺而对道有了一定的领悟。庄子自己不愿意出仕,但在《人间世》中,他为那些方内之士设计了处世方略,告诉他们如何与暴君相处,如何做好一个外交官,如何去做太子之师。以上无不体现出庄子的深情与大爱。

庄子以和煦之心应对万物之变。如果说用心若镜是一种被动防御,那么与物为春则是一种主动行为。胡文英曰:“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无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庄子最是深情。”这段话恰好说明庄子既是一个无情之人又是一个深情之人。庄子眼极冷,故用心若镜,是非只映照于心而不能影响心境;庄子心肠最热,故与物为春,对物对人充满了满腔热忱。这里的“终不下手”有只说不练之嫌,其说或可商兑。应该说庄子下手的方式与儒墨不同,拒绝与统治者合作也是一种下手的方式。

 

“游心于德之和”

 

用用心若镜去阻止外物的纷扰,用与物为春的和豫之心去接人待物。用心若镜和与物为春两大要素的融合,最终进入“游心于德之和”的境界,也就是全德境界。《德充符》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成玄英疏曰:“停,止也。而天下均平,莫盛于止水。”“夫水性澄清,鉴照于物,大匠虽巧,非水不平。故能保守其明而不波荡者,可以轨辙工人,洞鉴妍丑也。”此处庄子以水喻德。水平,水已满;水停,水已止。只有澄水如镜才可以鉴物。《德充符》曰:“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那些屡经事变而依然保持内心宁静没有波澜的人,可以成为世人的楷模。这样的人就是庄子心目中的全德之人。“内保之而外不荡”,在内保持德充状态,在外并不去张扬炫耀其德。荡漾其德者必非全德之人。《人间世》曰:“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此处说“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与争互文见义,其实引起内心荡漾的不止是名和争,在庄子哲学中也包括一切足以引起内心动荡的外物和事件。所谓的“德不形”是说已经具备全德者并不去表现其德。《老子》17章曰:“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这里说的是百姓与圣人的关系。全德者虽然不是圣人,但他也以圣人为楷模。全德者希望所有的成就在百姓看来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自然达到的,并不是有全德者的协助才取得成功。 

《德充符》曰:“德者,成和之修也。”成玄英疏曰:“夫成于庶事,和于万物者,非盛德孰能之哉!必也先须修身立行,后始可成事和物。”全德境界就是“和”的境界。“和”是主体致力追求的理想精神状态。在孔子的道德系统中,最重要的道德是仁义礼智四端,到了宋儒手中,他们认为仁居于总摄之位。朱熹《仁说》曰:“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故语心之德,虽其总摄贯通,无所不备,然一言以蔽之,则曰仁而已矣。……故人之为心,其德亦有四,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包。”“和”在庄子的德性思想体系中,居于总摄之位。用心若镜和与物为春都属于“成和之修”的一部分,等到完成了成和之修之后,就可以达到“游心乎德之和”的境界。孔子的仁,以克己复礼为目标,庄子的和,以与物为春为鹄的。站在庄子的角度看,仁义道德系统与全德系统水火不容。《大宗师》曰:“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如果要进入道家思想境界首先要抛弃儒家思想,仁义礼乐首当其冲。《德充符》把孔子称为“天刑”之人。在《庄子》外杂篇中,庄子后学对儒家仁义学说进行了辛辣讽刺。《胠箧》曰:“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耶?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庄子视仁义之道为强盗哲学。《天运》曰:“商大宰荡问仁于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庄子把仁义孝悌等同于“役其德者”。庄子的“和”是一种包容万物的精神境界,儒墨的是非、世俗的功名一概被庄子摒弃在外。 

“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是全德境界所产生的效果。郭象注曰:“无事不成,无物不和,此德之不形也。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成玄英疏曰:“夫明齐日月而归明于昧,功侔造化而归功于物者,此德之不形也。”为通常我们把儒家看成积极入世者,把道家视为消极出世者。这是因为我们只是看见了庄子的冷酷,没有看到庄子的热情。庄子并不拒绝事功,成玄英所说的“齐日月”之明、“侔造化”之功,这样的功业是政治领域的成功。政治领域也在庄子关注的范围,《应帝王》提出帝王应该“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不过,联系庄子本人的行为,联系《德充符》中的畸形人,庄子所谓的事功似乎并不是齐日月侔造化那样的大功,比较起来,郭象所说的“无事不成,无物不和”更加贴切。庄子道德思想所成就的功主要在于为世人指出了逍遥境界和全德境界,解决了历代士人精神归宿问题。一个具备了全德的人,能够在德之和的境界中游刃有余,《德充符》为我们塑造了王骀、哀骀它这样的典型:鲁国的兀者王骀,从之游者与孔子相若,他能够辨乎内外之境,死生之变,天地翻覆,不能入其心灵,他已经达到了将要择日“登假”的高度,将从一个俗人高升为至人行列。卫国的恶人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王骀本来是一个罪犯,哀骀它是一个奇丑之人,经过修德变成了德充之人。他们虽然从来不去标榜自己,但他们道德的光辉映照着周围的人,大家无不忘其形而慕其德,被他们的德性光辉所吸引而无法忘怀。

 

逍遥境界与全德境界

 

《庄子》一书为我们展现了两大精神境界,一是逍遥境界,一是全德境界。逍遥境界是道的理想境界,全德境界是德的最高境界。庄子继承了《老子》的道德观,《老子》21章曰:“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道不可见,不可触摸,但它真实可信。《老子》同章又曰:“孔德之容,惟道是从。”在老庄思想中,道在上,德在下,两者之间关系紧密,德是道在现实世界的落实。

逍遥境界是道的化身。逍遥境界首次展现在《逍遥游》中:“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逍遥境界是无待的境界,也是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应帝王》曰:“无名人曰:‘……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逍遥境界乃在“无何有之乡”“圹埌之野”。这是庄子幻想中的理想世界,世界上本没有这样的地方。逍遥境界能够让个体精神获得绝对的自由,后代无数文人津津乐道、引领而望。全德境界是庄子德性的最高境界。游心于德之和境界者虽然没有达到道的境界,但其中像王骀这样的高士已经无限接近了道的境界。

游于逍遥境界的是至人、神人、圣人、真人。《逍遥游》说藐姑射之山的神人“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齐物论》说:“(至人)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又曰:“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大宗师》曰:“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以上至人、神人、圣人、真人都是庄子的理想人格,在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大宗师》曰:“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道不是人人可学的,只有具备圣人之才或圣人之道才可以修道。作为一个世俗之士如果要窥视逍遥游境界,可以通过“吾丧我”“心斋”“坐忘”等类似于气功修炼的方法,短暂体验到逍遥境界的神奇。与逍遥境界不同,全德境界乃是任何一种世俗之人皆可以达到的精神境界。只要是世俗之人就难以割裂与他人与世界的关系,是故全德境界比逍遥境界更接地气,更有现实意义。哪怕你曾经是一个罪犯,哪怕世人都嫌弃你的丑陋,只要你敢于正视自己,能够做到用心若镜,随变任化,淡然自若,能够用和豫的情感对待万事万物,那么,你就可以达到“游心于德之和”的精神境界。庄子是逍遥境界的缔造者,也是全德境界的践行者。读《庄子》,我们不难体会到庄子对所触之物的仁惠之心,对所接之人的和豫之心。

逍遥境界是一个精美的理想世界,全德境界是理想世界在人间世的落实;逍遥境界中的至人、神人、圣人、真人,是庄子的理想人格,全德境界中的王骀、哀骀它们是现实世界中的普通人,他们就活跃在我们身边。逍遥境界是精神的绝对自由境界,属于理想人格境界;全德境界面向所有的修德者开放,为普通人挣脱形体之束缚、洞彻生命之价值指出了前行的方向。对逍遥境界,历代的士人关注已经足够多,影响足够深远;对全德境界,读者的关注不够多,读者往往会把《德充符》解读为庄子对德与形的关系的探究,以为《德充符》是庄子唱给兀者和恶者们的颂歌,较少关注到庄子全德境界的思想意义。不论在什么时代,庄子的全德思想对修德者而言都不会过时。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庄子和他的全德境界依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庄子给我们的启示不应该仅仅停留在心理学层面上,也应该渗透到我们的精神世界中。

概言之,《庄子》一书展现了两大精神境界:逍遥境界与全德境界。逍遥境界是道的理想境界,全德境界是德的最高境界。全德境界是逍遥境界在人间世的落实,它集中反映了庄子的德性思想。构成全德境界的要素有二:一是用心若镜,一是与物为春。用心若镜是把自己的心灵世界与外在世界中的事之变、命之行完全隔离开来,外在世界的风云变幻无法影响到灵府的宁静;同时,内在精神世界在应对外物时,始终保持着与物为春的和豫状态。由用心若镜的平静和与物为春的和豫交织而完成成和之修,最终进入到游心于德之和的境界。逍遥境界与全德境界既是相通的又各有其不同的作用和影响。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人文学院)

 

来源:《中国哲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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