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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明视阈下的庄子生态美学思想及当代思考

来源:庄子研究会    时间:2022/11/15 10:24:04



生态文明视阈下的庄子生态美学思想及当代思考

 

 

内容摘要:天地大美的生态美学理念和至乐无乐的生态审美体验是庄子生态美学思想的主要内容。在自然之美的评价标准方面,庄子尊重自然大化,反对将自然对象化的评价方式,推崇天地大美的生态美学理念。在主体在生态美学视野中的感知方面,庄子追求着重生存体验与精神感悟的至乐无乐的生态审美体验。生态文明语境下,庄子的生态美学思想重申了自然是人类永恒的家园,也指明了生态之美是人类必然的生存追求。

 

关键词:庄子;生态美学;生态文明;美丽中国

 

生态学以包括人在内的生物与环境的相互关系为 元问题,美学以人对事物的审美活动为对象,生态美学正生长在二者对人与自然的关系及人在自然中的体 验的关注这一结合点上。无论是自然、社会、自我之 间的关系在生态视阈下的律动流通,还是人作为生存 主体与宇宙万物产生的联系,生态美学的视野总能使 人通过直觉、感受领会被长久遮蔽的世界的深重广袤 和人与自然本源性的亲近。作为先秦道家的经典,庄 子思想崇尚大道、品物天然,不乏独特的生态美学内涵。

 

一、天地大美的生态美学理念

《庄子·大宗师》:“今之大冶铸金,金踊跃曰 ‘我且必为镆鋣’,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1]239 用 金锻造镆鋣剑,作为武器,可以用来杀戮;作为工艺 品,可以展现制作者的高超技艺与收藏者的财富、地 位。无论是哪种目的,它都隐喻着赋予自然人的意志, 将自然事物的存在变成人达成目的的手段。庄子视这种意图与行为为“不详”,对自然造化被人的目的与意志强行左右的倾向怀有不安。在庄子眼里,自然之美最理想的境界莫过于“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1]239 即以天地作为超越景观之限的美学空间,包容万物在造化之下的流变,显现自然的瑰丽雄奇和生命的自由腾飞。可以看出,庄子看待自然的美学角度,与以实用价值为导向和仅仅停留在迎合人类某些 特殊兴趣的审美观大相径庭。环境美学家卡尔松(Allen Carlson)指出,人们主要通过“对象模式”和“景观模式”这两种途径 欣赏自然。对象模式中,观赏者锁定一个观赏对象,将它从环境中剥离,关注它们直接展现的属性。比如一块石头,它有坚固的质地、精巧的曲面、光洁的表 面,观赏者所观赏的就是它此刻呈现眼前的优美,并不联想到风沙水流乃至整个生态环境在漫长时间里对 它的打磨与造就。景观模式可以看作对象模式的扩展,它依赖人的视点和固定的距离,在景观模式中,观赏者以鉴赏风景画的模式去考察自然风光。而这两种方式的流行都是“如画性”审美诉求盛行的衍生结果。 十八世纪的西方,从绘画艺术与景观设计中派生出的 “如画性”常常成为自然之美的代名词,它表明自然之美的来源不在于也不属于自然本身,只在于观赏者 的意向和偏好。显而易见,“如画性”以人为唯一尺度。卡尔松与希拉·林马克(Sheila Lintot)对此进行了 批评,指出这样的“如画性”过分在意风景而不关注 环境,容易抛弃那些并不显现出优雅、美丽、使人愉悦的“如画性”的自然事物,尽管它们也是环境整体 中的重要部分,与此同时,对“如画性”的欣赏也常 常是肤浅的、琐碎的,而不是严肃的、深刻的。[2] 利 奥波德同样反对“如画性”看待自然的方式,他认为“如 画性”过于偏重视觉,忽略了其他感官与人的整体感受,不符合他对自然整体之美的界定。[3]

显然,庄子拒绝美学上的“人类中心主义”,不会赞成“如画性”的评判标准,更不会对自然进行对象模式或景观模式的美学“审判”。在这一点上与西方环境美学家跨越时空达成共识的同时,庄子区别于 西方环境美学家的地方则在于,环境美学家在思考时,常常将自然当做环绕在人周围而不与人相互构成自身存在的事物看待,庄子对待自然,则是让自然摆脱了对象性的客体身份。在庄子的视界里,自然并非仅仅是围绕于人周遭的环境,而更是将人包蕴其中、纳为一环的生命场域,在评价自然之美时,人的自然存在属性发挥了根源指向意味的作用。

可以说,庄子是将自然之美的评价资格交还自然。《老子·八十章》提到的理想世界有着“虽有舟舆,无所乘之”[4] 的图景,表达了不过度改造、过度探索,保留人类未涉足之地的观念。庄子更进一步,描绘了“山无蹊隧,泽无舟梁”[1]305 的静谧景象,此刻,他的视 野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工造景的痕迹,山泽之美全然呈 现出原生态的风姿。“天地有大美而不言”[1]649,在庄子眼中,浑然天成的自然就是人最理想的栖息之处,是人可以徜徉而不可支离的至美之境,展布着万物深 邃联动的“天地之大全”[1]633。

值得一提的是,对十九世纪的自然文学、生态哲 学产生不小影响的“肯定美学”所主张的“自然全美” 理念,与庄子的美学理念有着相似之处。典型的“自然全美”理念认为,未被人类接触的自然环境在本质 上具有审美优势,一切生物种类都具有价值。[5] 然而,“自然全美”理念存在将美学视野移出人类生活的极 端倾向,且导向的是求诸科学的论证机制,庄子虽然 肯定造化天成的天地之美,但庄子眼中的美,是自然的,更是生态的,它尽管对人进入自然的生活轨迹有所保 留,但也仍通过人的生存世界得到彰显,并不与世界运行和人生存的现实性脱轨。

概之,庄子不以实用价值或人的某种特定意向、偏好、兴致为导向,而是主张天地大美的生态美学理念,尊重天地大化和万物交互的天然和谐,认可自然作为不参照任何人的目光而生成的存在,且通过它本身的存在获得一种世界万物相互联系的意义根源,照亮生态关系的深度,提供生态化美感体验的可能。

 

二、至乐无乐的生态审美体验

美学理念与人的审美活动息息相关,所谓天地大 美的生态美学理念也需要存在于人对万事万物天然和 谐的领会与体察。于是,基于评价标准的角度,庄子 形成了天地大美的生态美学理念,而基于主体在美学 视野中的感受的角度,庄子总结出了至乐无乐的生态审美体验。

人是如何拥有美的体验的?按照神经学家的说法, 情绪和情感依托于脊椎动物的出现与演进,在哺乳类 动物身上获得成熟的发展,人的情绪和情感受到大脑 边缘系统的控制,美感属于人类情感的一种,也在其 列。这样一来,人的生命有机体是否和谐运作以及人 能否与社会环境、自然环境达成良性的互动,便会以 快乐与否的形式直接反应在大脑中,伴随着与自身之 “自然”一致趋向的美的,也就是适于人发展与确信 自身存在的笃实感的,是愉悦与快感,相反则是不适 与不悦。这种说法若从生态的角度来看,即美感的体 验在大多数情况下本身不作为目的而发生,而是作为人对自身生命运作及与人、与物交互的情境是否满足 快意的反映。借助此种观点,我们可以将这样的愉悦 反应做一个大体的区分:一类是侧重通过感觉器官获 得的生理的愉悦,它与满足人天然的生理需求息息相 关;另一类则是侧重心理的和精神层面的愉悦,它通 常要经由理性活动、抽象思辨或是修习体验才能达成。这两类同样都需要人与他人、他物的物质交换、能量 传递、信息交流,所不同的是,侧重感官与生理的愉 悦需要切实的事物直接进入个体生命的新陈代谢中, 或是直接由感觉器官接收刺激,而侧重心理和精神的 愉悦则往往在于人在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中能否体味 到更为深沉的安适。例如,品尝一枚果实的美味属于 前者的愉悦,而从一枚果实联想到果树的种植及其相 关的风雨阳光、四季更迭,从中赞叹天地化育的神奇、感慨应顺时节的劳作,则在后者的范围之内。鉴于本能、 情感、理性的调动并没有一个泾渭分明的界线,这两 类愉悦的划分也不是绝对分立的,所以我们在分析中 更为强调的是“偏于”、“侧重”的倾向性。 简言之,在生态美学的语境里,人对美感的体验反映在人自身生命机体的流畅运作及其与自然、与他 人、与群体相适和谐的愉悦快乐上,且大体有感官与 生理、心理与精神这两种倾向。

西方曾流行依据感官划归快感与美感的观点。古 希腊哲学家希庇阿斯就曾将美等同于由视觉和听觉产 生的快感,而嗅觉、味觉、触觉则被排斥到审美的领 域之外,前者的感受可以视为美感,后者只能被打入 生理快感一流。这种划分长期以来占据着西方传统审 美观念的主流地位。例如,黑格尔就以这种对五感的 区别对待为基础,进一步将视觉与听觉划归为“认识 性”感官,其他则划归为“实践性”感官,并明确指 出后者无缘于艺术的美。[6] 中国古代的观点却与之不 同。在中国古代文化里,五感没有高下之分、尊卑之 别,如《庄子·至乐》中记述的“身安厚味美服好色 音声”[1]541, 感官常常综合并用,给人以连贯而流畅的 愉悦。因此,在中国古代文化里,偏重生理性的、感 官的美总是以浑然融通的形式为人感知。进一步的, 正如张法总结的那样,中国古代包括侧重感官与侧重 精神的美感体验也同样总是以融通整合的方式存在着, 这一点,集中反映在运用于表达对美的感受的“乐” 字上,“它不仅是听觉快感,也包括视、味、嗅、肤 快感,还有着实用功利快感和宗教神秘的愉悦感。”[7] 然而,春秋伊始,对于审美体验的追求则从整合性中 由这两种倾向分化出去,统治阶层以满足感官的享乐 为审美追求,士的阶层则以反叛的姿态追求精神的愉 悦,二者形成对立。

在此背景下,庄子作为后者的典型,于宇宙时空 的庞大视野中,抵制官能的过度享乐,极力追求对天 地大美所蕴含的人与自然的共鸣和人在社会中的安适 的审美体验。

道家向来对放纵感官与生理的美感体验基本上抱 持否定的态度。老子对五色、五音、五味之于人眼、 耳、口的刺激怀有深沉的担忧。庄子的忧虑更为激烈, 他甚至把感官的放纵视作与人的天性势不两立的敌寇, 认为它们“皆生之害也” ,不仅危害感觉器官的正常作用,还会“使性飞扬”[1]407,教人失于本性。但必须 清楚的是,庄子对感官享乐的贬抑不在于否定它之于 美感的呈现,而在于人自身对满足天然的生理需求的 过度增益。例如,庄子乐于见到的景象就包含了人的“鼓 腹而游”,这是与人的“自然”协调一致的,也就是 与以人为基点所认识到的天地大美协调一致的人自身 之天然。而这种满足的增益则不同,一如耽溺于酒池 肉林是完全人为的造作,已与饱腹毫无关联,它只能 是对“自然”的违律,也与天地大美审美理念的天然 和谐的内核背道而驰。

在拒斥对感官享乐的放纵同时,庄子表达了他的 真正追求——偏重于精神状态的,与体“道”修养相 一致的“至美至乐”之境。即庄子以“至乐无乐”作 为天地大美下人的审美体验。

《庄子·田子方》记述了一段孔子与老子的对谈: “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孔子曰:‘请 问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 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1]631 所谓“至美”也即 天地大美及其蕴含的“自然”的力量,“至乐”实际 来自“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1]631 的认识与体 验。生态美学的语境下,也就是从对自然万物的体察 中,产生了对生态系统自己然而然状态下的和谐的了 解和体悟,从日月明晦的行迹和天地萧肃的交通之中, 感知“物之初”所指涉的“道”的存在与运动及这一 过程中的自身归属。这是一种与天地为合的审美体验, 它在人对自然造化的浸润和了解之中,也包蕴着对栖 居自然的人与人之间的缠斗的冲散。庄子推崇的“至乐” 站在了纵欲的感官享乐的对立面,“至乐”达成的表 现就在于“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1]631。庄子又进一 步给出了“至乐无乐”[1]543 的限定,所谓“至乐无乐” 正在于说明“至乐”包含的这种近乎于互斥的关系, 即将冗余的感官之乐减损,留给审美主体一个平衡、 和谐的生命状态,以便于融入自然大化之中,获得天 地大美、万物同一的生态审美体验。

 

三、美何美:基于庄子生态美学思想的当代思考

庄子欣赏以万物交互的“自然”和谐为内核的天 地大美,支持人注重精神感受上的与天地合,追求至 乐无乐的审美体验。生态美学的视域下,庄子的生态 审美思想展现出的是人通过自身与自然、与社会的融洽感通万物交联、同根共源的游于大化的姿态。它以 审美的视角为人与自然、人与人、人自身的和谐投射 了一束光芒,再次显豁道家“自然”原则下人向世界 敞开自身生存的独特风格。

庄子将生态美学的重点落在了自然生态的领域, 尽管人与自然、人与人、人自身生命状态的和谐都是 道家孜孜以求的,但在美感体验和追求精神愉悦上, 庄子认为人与自然的融通和谐占据了基础性、主导性 的位置。

需要注意的是,庄子崇尚基于生存又超越于生存 的高明境界,事实上,我们也的确很难想象现实中的 普通人在难以果腹、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还能对着自然 事物或他人产生什么精神上美的体验。李泽厚曾说: “社会越发展,人们便越要也越能欣赏暴风骤雨、沙漠、 荒凉的风景等等没有改造的自然,越要也越能欣赏像 昆明石林这样似乎是杂乱无章的奇特美景。”也就是说, 以生态美学视野关注现实世界和具体生活,也必然内 含对文明发展的客观要求。

而今,物质文明已得到长足的发展,人们对精神 文明的追求亦如火如荼,层出不穷的“生活美学”占 据了人们的视野。然而,现已成为网络热词和商品卖 点的“生活美学”更多地充斥着消费主义的意味。人 们看似嗅觉敏锐地捕捉着商品化的“美学”元素,稍 有流行之势便蜂拥而至,以盲目的从众、趋同的消费 与在社交平台不假思索的短暂曝光共同营造着意义不 明的狂欢。同时,商业空间也乐于投其所好,不断地 复制同样的元素,拼凑同质的场景,依托大众传媒引 导人群对“美”的定义,以期刺激消费,快速收割利润。 事物在被标价的过程中也被异化,自然事物首当其冲, 人在消费主义的狂欢里也放弃了自主的感受与体验, 淡漠了与物的联结。这样的“生活美学”以美为外壳, 以盲目消费为内核,将人与物、人与自然割裂的闭环 不断缩紧,已与哲学意义上的美学、审美大相径庭。

文明发展是生态审美介入生活的必要条件,但人 们在更高的文明程度下就一定更能体悟生存、感受美 吗?至少在上述囿限中,未必如此。这一现象也映射 了一个事实——在生存与生活的层面上发现美,在周 围世界与更宏观的社会空间中建设美,已成为亟不可 待的命题。它是人类智慧在现实发展中的切实延展, 以否定对商业、技术的绝对崇拜与依赖,重拾对自然、生态的亲近与回归,追求人的生存场域更充实、更多元、更可持续的构建。

庄子的生态审美思想则在此提供了深刻的美学建议。天地大美的生态美学理念和至乐无乐的生态审美 体验是庄子生态美学视野中直接依托于自然的美学境 界;在现代文明的背景下,它不在于造就“复魅”于自然的美学模板,却在于展示以生态和谐为主题的, 经由美的精神体验而表达的追溯与反思,在文明发展 的事实中,呈现一种关于省思和守护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人自我生命展布的美学观照。质言之, 庄子的生态美学思想提出了应该、值得以之为美的建 议——生态之美,也与之相应地提供了投身其中、用 心体悟的保护自然与感知生态之美的方法。这是庄子 哲思以自然为灵感起点与观照方式的生态关怀、生存 关切,更可为当今生态文明建设与美丽中国建设提供 思想支持。

 

(作者系安徽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 博士)

 

参考文献 :

[1]郭庆藩 . 庄子集释 [M]. 北京 : 中华书局 ,2013.

[2] Allen Carlson and Sheila Lintot.Nature, Aesthetics,and Environmentalism:From Beauty to Duty[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7:11 - 17.

[3] [ 美 ] 奥尔多·利奥波德 . 沙乡年鉴 [M]. 侯文蕙 , 译 . 长春 : 吉林人民出版社 ,1997:213.

[4] 陈鼓应 . 老子注译及评介 ( 修订增补本 )[M]. 北 京 : 中华书局 ,2009:344.

[5] 胡友峰 . 自然美的理论谱系及其问题 [J]. 山东社 会科学 ,2019(9):46.

[6] [ 德 ] 黑格尔 . 美学 ( 第一卷 )[M]. 朱光潜译 . 北 京 : 商务印书馆 ,1979:49.

[7] 张法 . 中国美学史 [M]. 上海 : 上海人民出版 社 ,20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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